《禅与道概论》后语
杨管北
距今十二年前,吾在德国途中,因突患心脏冠状闭塞症,转道返国,息影山居,
摒绝妄想,浮云世事,日以读书自遣。浏览既多,理有不明于心者益众,乃复涉猎
宗教之学,而读佛经。然佛学难通,尤甚于世典。不但翻译辞章之体裁有异,名相
与内义尤加隔碍。后国友人之介,得识南师怀瑾先生,晤谈片时,如有所契。从此
每周星期六下午,敦请先生莅临舍间,讲授佛学及修证心要,祁寒风雨无间,逾十
余寒暑。初由一般佛学而渐及各宗大要,乃至显教密教,禅宗道家,无不圆融普摄,
一一加以开示。先生每又随机设教,履加接引,使余得窥心宗,了知本来,原甚平
易。复以禅门宗风,将歇于世,乃允所请,常于每年春初,举行禅七法会,亲与敬
信者,躬行禅寂,由此获益而知方者,颇不乏人。
吾年痴长先生十余岁,人或疑其何以执事之恭、诚信之笃,吾每举韩文公师说,
与儒家事师仪礼为对。况释迦弟子,如大迦叶、须菩提等辈,莫不年长于文佛,先
哲风规,垂范后昆,为学为道,先须自去增上慢心,犹恐自有惭德。况吾从先生十
余年,执经寻讨三教问学,瞻之在前,忽焉在后,久而敬之,因非偶然。然先生谦
抑自牧,与吾辈交,虽有法乳之惠,而平素惟以友道自处,逊不为师,此犹久而敬
之,亦理所固然。先生学问知识之渊博,实不愧为当代通人,此皆有识者所共仰。
吾每请其为浩漫无涯之佛学,作一条贯通论,又为中国上下五千年文化学术之源流,
作有系统之论述,终因世缘尘累,未遂所愿。今春去秋,先生应刘白如兄之邀,在
政大教育研究所,讲演佛道两家与中国文化。又经《大华晚报》披露一部分讲辞。
读者咸欲竟其全文,乃发。心随喜,为之经募印送三千册,用以宏扬中国文化与佛
法之胜缘。以吾从先生游久,先生道业思想之端绪,略可概窥一二,本书所述佛道
两教学术内容,仅其平生所学,少分之绪论,诚未足以尽其所蕴。然其正学术之视
听,敦思维于正道,淑世利人之情,跃然纸上,故敢不揣鄙陋,特为拈出要点,俾
知其涯岸。
时际浊世,佛学思潮,虽日益扩展,然说理者日众,修证者愈少。学者不趋于
时尚而视为哲学思想之研究,即随欧美后期佛学家路线,从事梵文、巴利文之考证,
以为治佛学之正途。孰知五印梵文,今昔大有异趣,不但方言音译与内义变迁甚远,
而求证吾国千余年译本之梵荚,荡然无存,据今疑古,漠视中国佛学之价值,殊有
未当。后世巴利文之佛学典籍,大多为南传小乘经典,时代悬隔,传写错讹,虽可
资为参考,未必足为证据。况佛法重在行持实证,佛经所说理趣,皆为求证一大事
因缘之津梁,如理事分途,使文解义,徒成慧业,则失佛法之宗旨。今先生讲述佛
学部分,深入浅出,随机设教,侧重真修实证之要,抽绎佛学要领,汇归心地法门,
志在作初学之梯航,为入道之门径。至于属辞比事,语含妙旨,惟在读者好学深思,
自可明其大要。
所讲道家部分,追朔中国文化学术思想之源流,别有见地多不同于俗见。如其
反复述说《易经》学系与《书经》学系来源之异同。指陈春秋、战国时代,先秦诸
子学术思想,各因方域语文之有别,由于先民氏族传统思想,与历史地理环境之差
异。明扬隐士思想与方士学术为道家文化思想之渊源。皆发人所未发,阐释前古沉
沦隐晦,开启后学之正思。若失丹道妙诀之明旨,阴阳术数与天地物理之阃奥,恐
囿于习见者大笑而却走,惟略发端倪而已。惟所憾者,本书所述,因限于时间,未
详其要,犹未尽餍吾人所望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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